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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商界名人】韩东:写作是我接近真理的道路
韩东背着双肩包,来到南京先锋书店。这是韩东两本中短篇小说集《狼踪》《幽暗》的发布会,在氤氲的书和咖啡香中,读者早已静候,韩东的作家朋友也为他而来。
在文学界,韩东是“第三代诗人”代表人物,亦是“新状态小说”的主要作家。
新书发布会是韩东长久写作之后的一次公开呈现。韩东坦言,这不是他最享受的,但也是他“写作”的一部分,他要对得起出版社。即使是签售这样的小事,他也认真对待。
他不同于很多提笔挥草书的作家,而是伏在案上,埋在书页中,一笔一画地写。
热闹不是他每天的生活,冷静才是。大多数时候,他埋头于自己的工作室,慢耕细作。在《五万言》一书中,他写:“三十岁的时候我推崇天才,四十岁仰慕大师,如今我
只向匠人脱帽致敬。”如今已过花甲之年的他也愿以匠人身份示人:克制、自律。每天早晨九点多,他来工作室写作,直到下午五点。在饭局上,提到放任自流的不羁生
活,韩东连连摇头。“都不愿意从最基本的开始……真的是满眼皆天才,看不见一个老实人。”
这样“务实”的韩东,让人很难想起,他是那个搞了一场“断裂”文学行为的韩东。
上世纪80年代,韩东开始诗歌创作,当《有关大雁塔》《你见过大海》问世,韩东成为了文坛绕不开的话题。他以口语诗的民间态度,挑战“朦胧诗”的知识分子写作,这种
反英雄、反传统的立场,让韩东成为“第三代诗人”的代表。
在此之前,艾青、臧克家等被称为“第一代诗人”,顾城等“第二代”被称为“朦胧诗人”。
90年代,韩东开始中短篇小说写作,其《障碍》《在码头》《古杰明传》等篇目引发评论界关注,韩东也成为“新生代小说”的主要代表之一。直到新世纪,韩东进入长篇
小说的写作,创作了《扎根》《我和你》《知青变形记》等作品,成为诗歌、小说双峰并立的作家。
世纪之末,韩东与朱文发起的“断裂”文学行为,使他成为传统话语权威的挑战者。
1998年5月,朱文与韩东给全国73位作家发出一份问卷,问题围绕中国文学展开,收回55份。对这一问卷,韩东自己的回答尤其引人注目,其中一句说道:“当代汉语作家
中没有一个人曾对我的写作产生过不可忽略的影响。”韩东不喜欢“专业作家”那种没完没了开笔会、办活动的生活方式,发起“断裂”就是要和这样的生活方式断开。
在互联网尚不发达的年代,《南方周末》《北京文学》等各大媒体争相报道这次文化事件。二十多年过去了,在饭局上,年轻作家还是会聊到这件事。但相比过去,韩东
更在意当下的创作。诗人于坚作为韩东多年老友,对他新作的评价是:“韩东在小说中写朋友是有变化的。以前写得比较犀利,现在写得比较轻微。”
韩东也在弥合“断裂”,在具体的环境中,观察可能的文学的路径。“组织是由具体的人构成的,这些具体的人对文学持什么样的态度,对作家持什么样的态度,非常重要。
”他获得了他当年所批评过的奖项——他的诗集《奇迹》在2022年获得了鲁迅文学奖,颁奖词是:“洗练而精密,宽远而平和,提示了凝视和感知日常生活的特别视角。”
了解韩东的人确信他的真诚,同时,也不乏声音认为他背叛了自己曾经的立场。诗人高星对韩东的评价是:“他能够颠覆过去的认知,是一个心胸敞亮的人,而且有勇气把
这种改变公之于众。”
思考从未停止。一个宁静的下午,韩东在工作室讲述了他创作的故事和人生感悟。
“无能拯救了我”
写作,既是我热爱的,也是我有把握的。从诗歌、小说,到业余弄话剧、电影,在我都是创作,没有高大上的理由。我只能干这件事,因为情商不高,智商也堪忧,和社
会贴得比较近的事基本上干不好。无能拯救了我。
苏童曾说我是中国的雷蒙德·卡佛,大概指语言上的简洁。我喜欢契诃夫,卡佛也以契诃夫为精神导师。实际上,我写小说的时候,卡佛还没进入中国市场。我读到卡佛
后,在我的评价体系里,他并不是一个一流作家。和他同时代的布考斯基更厉害,很多人关注他是因为他是酒鬼、色狼,一直混底层,写的内容不堪入目,实际上他的小
说技术非常了得,是绝世高手。布考斯基始终被主流文坛排斥,卡佛则过于规矩了。我喜欢布考斯基的小说艺术,但并不欣赏他放荡不羁的生活方式。
文学有流行的现象,也有永恒的经典。有一阵,中国文学圈流行苏俄文学。改革开放后,欧美文学进来了,苏俄文学就不太流行了。后来,大家又去读俄罗斯文学。现
在,人们关注网络热点,热一阵,然后就不再关注了。在这种环境下,被持续关注的作家凤毛麟角,持续关注一个作家的写作,成了一种奢侈。除非你抵达了一个“永恒”
的位置,比如鲁迅、顾城、海子、余华等作家,不用说,大家也都知道你写的那是经典。
我开始写小说时,我们那一伙被誉为“新状态小说”,火过一阵,接着70后的“美女作家”写作就起来了,棉棉和卫慧之争还成了媒体的热点话题。当时的动静非常大,但是
现在,你们都不知道这回事了。这样的现象不可能持续,这些作家如今写作的进展也很少有人关注。
如果一没有动静,就生怕自己被遗忘,这种心态是非常搅扰写作者的写作的。
有的作家不靠写作生存,我不是。我的生活和我的写作是绑在一起的。一个是养家糊口,保证再生产。还有一个层面,完稿了并不算,还必须有地方出版,抵达到想读的
人手上,并且获得评论、议论的机会。如果能抵达到愿意读这样的小说的人手上,我就再无所求了。
大多数时候,韩东埋头于自己的工作室,慢耕细作。
我以写作为生,还以文养文,这是两件不同的事。但我从没有想通过写作发大财过名流生活。至于是不是进入文学史,并不是由我决定的事。
成功是一种生活方式,成功有令人陶醉的地方。大红大紫不是抽象的,而是具体的。比如每天有五个活动、四个会议,东跑西颠。这种生活方式和一个作家的写作是相悖
的——你没时间写作、没心情写作,尽享荣誉,各种热闹喧哗,你沉浸其中。
我想写得好,想发现一些不同的东西,经常会碰到障碍。比如一个合适的词,怎么也找不到,或者一段写得不够好,返回来重写。也有人写小说闭着眼睛写,也没有问题,
我不属于这一类作家。我属于海明威这类高度敏感的作家,在写作上的自我期许又比较高。海明威写短篇,有的开头开几十遍。王小波写《黄金时代》,据说也写了几十
遍。就像有洁癖一样,明明完成度已经很高了,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。这种习惯或者说写作强迫症是如影随身的,不少作家都是这样,几乎就是一种职业病。
海明威在《流动的圣节》里写了很多和文艺界交往的故事。他在巴黎一家咖啡馆写作,描绘得很生动,抬头看见一个美女,海明威想,她在等谁呢?这个念头一闪而过,
他又埋头继续写了,很沉浸。写完之后,抬头再看那个女的已经不见了,海明威于是产生了一种“甜蜜而空虚”的感觉。我认为,他最后自杀,和写作碰到障碍是有关系的,
这种障碍,很大原因也在于海明威成了一个明星,再也写不了或者写不好了。
无人可医的焦虑
关于我的写作,说句不太好听的话,几乎天天碰到小瓶颈。遇到这种瓶颈,需要琢磨、思考、读书。我缺少顿悟、突变这些传奇性的时刻。我所有的变化,都是逐渐发生
的。
我读曹寇的《鸭镇往事》,因为要向后辈学习,边读边做笔记,写了4000字。《上海文化》约我写谈波的稿子,我一再推辞,因为命题作文我实在写不了,就想用写曹寇
的这篇交待,《上海文化》留用了写曹寇的这篇,谈波还是让我写。于是我只有答应了。7月份交稿,现在我已经开始焦虑了。
我焦虑表现是这样的,很多事情我不答应,但是我一旦答应一件事,从来都是提前十天半月甚至一个多月完成的。有一些人对付这种事就很轻松,快到截稿日期了,编辑催
了,这才开始干活。其实我很羡慕这样的人,不像我那么焦虑。
我经常说,写作处在一种“半明半暗”的状态里,是非常合适的。你如果完全在黑暗中写作,不见光,可能会写得灰心丧气,灰溜溜的,甚至写作这件事能不能维系下去都不
知道。我们对自己得有一个正确的估计,不可高估,你以为你能抗击所有的东西,能在完全的黑暗中继续,但未必如此。有的人花一年写了一本书,花三年做效果,这是
另一个极端,我也不赞同。
写作令我着迷和上瘾,在这个瘾里,痛快,痛快,痛和快是连在一起的。写不下去时,自我怀疑时,灵感枯竭时,就是“痛快”里的“痛”,解决问题,飞驰而过,就是“痛快”
里的“快”了。整件事就是令人上瘾而痛快,否则我也不会写作了。但是整体说来写作又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。大部分时光是痛苦的,但是为了那一小段高潮的飞的体验,
你宁愿经历所有这些痛苦。
我把宝都押在写作这件事上了。写作不单纯是我的一项技能,也是我的身家性命,甚至是我的全部,可能还是我接近真理的道路。
每天早晨九点多,韩东到工作室写作,直到下午五点。
大家对我的评价,很冷静很理智。我自己也觉得没有必要心旌摇曳、大动肝火。但是,小鲍(韩东妻子)说,我几乎每天夜里都会大叫,歇斯底里地大叫。一个月前我哥哥
去世,因为有心理上的准备,得知消息后我表现很平静。后来小鲍告诉我,当天晚上我不仅在睡梦里大叫,还坐了起来拼命擂床。我完全不知道。
七八年前,我跟朋友去丽江束河住小旅店,隔音不太好。早上其实我已经醒了,听见住隔壁的哥们对他女朋友说,“老韩还没叫呢,你注意听,他马上就要大叫了。”
边缘与主流
写作40年,我经历了不少人和事,也看见了周边一些朋友的选择和沉浮。
上世纪90年代,很多文学青年下海了,不写了,有些发了财,成了经理、董事长、老总,或者有了自己的公司。
我有在生意场比较熟的朋友,都是在年轻时代认识的。后来,大家走了不同的道路。如我在《五万言》提到的:“有人富了,有人依然很穷。那可是人生巨变,令人印象
深刻。但思虑千万不要停留于此。”
那时大家都很年轻,不管是对于国家还是对于个人而言,普遍地处于一种非常兴奋的状态。中国的变化太大,当时他们有一种感觉,就是世界尽在囊中,特别是有了商业上
的成就后,一度指点江山,谈一些很大的话题,愿景或者规划。再度见面,彼此似乎已经不认识了。大家仍然很亲切,但在价值观上、语言方式上就有了差别。
和成功人士交往,我确实是有一点心理障碍。他们也愿意和我交往,但我总是敬而远之,问题在我。时代的变化太大,要跟随时代的变化而变化,对我来说是比较恐怖的,
因为没有那样应变能力。
2016年,我拍电影《在码头》,也是从一个念头开始,对电影行当其实一无所知。实际上我是自己电影的总制片人,要和四个方面的人打交道,投资方、审查制度、专业
团队以及拍摄地的地方政府。一些朋友要赞助我,给我钱,但我没有接受,因为和自己有一个约定,就是不拿私人的钱,包括我自己的钱,当然了,我也没有钱。虽说如
此,在启动阶段我借了高利贷。
韩东认为,写作处在一种“半明半暗”的状态里,是非常合适的。
也是在这一时期,我突然发现,拍电影所需的各个环节上,我需要合作的各个部门、领域都有诗人,那就好办多了。只要你是诗人,写过诗,就不可能不认识我,不可能
不买我的账。实际上,最后我还是利用了我的诗人身份,打通了各种关节。最后帮我忙的,都是诗人。
如今,三十年过去了,当年事业有成的老朋友开始怀旧,我们的共同话题又变多了。他们当年衡量世界的标准也有了变化,除了世界大事、国家走向,也注意到了一些小
事,或者没有什么功利目的的事。比如听听音乐、关注动物,和老朋友喝茶、聊天、忆旧——当年这些是不可想象的,或者没有时间。他们除了看到了社会的主流,也看
到了社会边缘处一些细微的东西。我反而觉得,他们的视野变开阔了。
我的这些朋友,还有一个问题,就是面临退休。退休前人在其位,不免有很大的影响力的辐射,造就了并非那么真实的自我认知,退休之后就有落差。我也有虚假的自我,
比如我是一个诗人,是个“著名作家”,大家因此而尊敬你、听信你。在这些事情上,我们都到了这样的人生阶段,需要进行反思、反省。
当然对我来说,退休之前,退休之后,我都是每天到工作室来写作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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